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，在青砖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我蹲在厨房门口，看奶奶佝偻着腰在案板前揉面，面粉像初雪般纷纷扬扬落在她的银发上。这是腊月二十三小年，厨房里蒸腾的热气裹着麦香，将整个院子都染成了暖黄色。

奶奶的枣木擀面杖在案板上敲出笃笃的节奏，她总说揉面要像对待老朋友似的耐心。面团在她布满皱纹的手掌里翻飞，时而变成圆润的球，时而舒展成薄如蝉翼的圆片。我踮着脚偷吃案板边的面团，被她用沾满面粉的手背轻轻拍打额头："小馋猫，等包完饺子才许吃。"她的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被，带着沙沙的暖意。

父亲在院子里支起铁皮棚子，正往三轮车上装刚从集市买的年货。他军绿色的工装裤沾着机油的痕迹，右手还缠着创可贴——昨天修自行车链条时被齿轮划伤的。棚子顶上"福"字的剪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，父亲却顾不上管，只是把一捆挂满冰碴的腊肉挂在横梁上。零下五度的寒风里，他呼出的白雾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，握扳手的双手冻得通红。

母亲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铺开红绒布，银针在顶针上泛着冷光。她正在缝制新年的棉袄，针脚细密得像鱼鳞。"领口要加盘扣，袖口得绣并蒂莲。"她说话时，老花镜滑到鼻尖，却仍能精准地穿过层层叠叠的布料。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她也是这样坐在灯下，把我的破棉鞋用碎布缝补成虎头鞋，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。

正午的炊烟裹着饺子香漫过屋檐，四代同堂的圆桌摆满青花瓷盘。爷爷的假牙在红烧肉上磕出轻响，姑姑新买的貂皮大衣蹭着桌布褶皱。父亲把冻硬的腊肉切成薄片，母亲端上刚熬好的八宝粥，奶奶的饺子皮薄得透出粉色的虾仁。当第一缕阳光斜照进窗棂，我们举着热气腾腾的瓷碗，看彼此眼角的皱纹在光影里交相辉映。

暮色四合时，父亲在院子里生起篝火。火光映红了他新添的白发，也照亮了墙角那辆老式凤凰自行车。母亲把补好的棉鞋挂在车把手上，鞋面上歪歪扭扭的虎头图案在火光中若隐若现。奶奶从灶房端出腌了三年的雪里蕻，铁罐碰撞的叮当声混着爆米花的噼啪，在冬夜里奏成特别的家宴交响曲。

子夜时分，我蜷在奶奶的竹编摇篮里。月光穿过窗棂，在墙上的全家福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照片里父亲穿着笔挺的军装，母亲扎着红头绳，奶奶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而我的襁褓还沾着新生的胎发。老座钟的滴答声与院外呼啸的风声交织，恍惚间听见父亲哼着走调的《春节序曲》，母亲在缝纫机前哼唱童谣，奶奶用方言念叨着"过了腊月就是年"。

晨雾再次漫进窗棂时，我看见父亲在给自行车链条上油，母亲把最后一件新衣挂进衣柜，奶奶把包好的饺子码进竹匾。老槐树的枝桠间，不知谁家养的麻雀啁啾着，将晨光抖落成满地碎金。厨房里飘来新蒸的馒头香，混着父亲修理工具的机油味，母亲缝纫机的哒哒声，和奶奶揉面杖的笃笃声，在时光的褶皱里酿成永不散场的年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