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渐渐弱下去时，我总会想起老槐树下的那口青瓷缸。缸里泡着晒干的金银花，香气随着晚风飘进奶奶家的木窗棂。她总说这花能治百病，却从没说过自己年轻时在山里采药落下的寒症。树影在青砖地上摇晃，恍惚间又看见她戴着老花镜，把晒干的草药仔细装进玻璃罐。

小时候最爱蹲在灶台边看奶奶做西红柿炒鸡蛋。她总把鸡蛋打散时多加一勺水，说这样炒出来的蛋才嫩。我学不会握炒勺，油星溅到围裙上烫出小洞，她却笑着用针线给我缝补，说这是"爱的勋章"。某个暴雨夜我发高烧，她整夜用浸了金银花的毛巾给我敷额头，手掌被烫得通红也不肯停。清晨退烧醒来，发现她蜷在藤椅里睡着了，膝盖上还摊着没写完的账本——那是她帮村里孤寡老人记账的零碎活。

初二那年数学考砸了，我在房梁上吊了整整三天。奶奶发现后没有责备，只是端来掺了蜂蜜的金银花茶。她坐在门槛上剥毛豆，剥到第七颗时突然说："我年轻时算盘打得比现在电子计算器还快。"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在土墙上晃成摇曳的竹影。那天起她开始教我打算盘，算珠碰撞的脆响里，我渐渐弄懂了数字背后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。

去年冬天去城里上学，行李箱轮子卡在楼道转角。正急得满头大汗，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转身看见奶奶裹着褪色的蓝棉袄，手里拎着保温桶，白发上落满雪花。"金银花粥，趁热喝。"她鼻尖冻得通红，却把最烫的部位紧贴在我掌心。那晚我们坐在天台看城市灯火，她忽然指着远处说："你看，光和影子永远在一起。"这句话像颗种子，在我心里生了根。

如今每当我翻看旧相册，总会在那张全家福里发现被时光模糊的角落。照片里奶奶站在老槐树下，背后是斑驳的土墙，手里攥着晒干的草药。她教我认字时，指甲缝里嵌着泥土；给我扎辫子时，发梢缠绕着槐花。这些细碎的片段拼凑成爱的形状，像老槐树年轮里层层叠叠的纹路。

前些天回老家，发现那口青瓷缸搬到了村文化站。新来的赤脚医生说金银花泡水治感冒最有效，可他们不知道，这方寸之间的草木，曾怎样在童年的雨季里为我撑起遮风挡雨的伞。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投在文化站的墙上，恍惚间又看见奶奶站在树影里，把晒干的草药装进玻璃罐，罐身上落满细碎的金色光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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