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纱窗外此起彼伏，我趴在窗台上数着树影里的光斑，忽然听见厨房传来熟悉的木勺敲击声。那是奶奶熬绿豆汤的节奏，一下一下，像在敲打我记忆里最温暖的节拍。那时我刚上初三，总爱在周末午后溜进厨房偷学手艺，却总把绿豆熬成沙砾般的糊状。

"丫头，火候要像等月亮出来。"奶奶把青瓷碗递给我时，指尖还沾着绿豆汤的清香。她布满皱纹的手覆在我手背上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渗进我的皮肤。我学着用长柄勺轻轻推着汤面，看那些翡翠色的小颗粒在沸水里舒展腰肢。可每当搅拌到第三遍，绿豆就变成了灰蒙蒙的泥浆，奶奶就会笑着用竹筷挑起几粒："急什么呢？它们要睡三个时辰才能变成翡翠呢。"

那天我赌气把砂锅搁在灶台上不管了，转身去翻冰箱找冰镇西瓜。回来时正撞见奶奶蹲在灶前，用小木铲把结块的豆渣铲成细末。阳光从纱窗漏进来，在她银白的发梢织成金线。"你看这豆渣，"她舀起一勺轻轻吹气，"撒在汤里能养出星星。"我蹲下身看那些豆渣在汤面浮沉，忽然发现奶奶的灰布鞋边沿磨出了毛边，针脚歪歪扭扭补着补丁。

第七天清晨，砂锅意外地安静了。掀开锅盖时，我屏住呼吸——汤面浮着薄如蝉翼的冰晶，青瓷碗底沉着几粒完整的绿豆，像几颗被月光凝固的星星。奶奶用竹筷蘸了汤喂我喝，舌尖触到的是清甜里裹着若有若无的微苦，像晨露中沾着草叶的芬芳。她摸着我的额头说："熬汤不是熬时间，是等绿豆学会说话。"

后来每个周末，厨房都会准时亮起暖黄的灯。我学会在绿豆泡发时数清十二颗，看它们在清水里慢慢舒展成碧玉；懂得了开大火煮沸后要转小火，像对待初生的雏鸟般温柔。最难忘那个暴雨突袭的黄昏，奶奶用身体护住砂锅，雨水顺着她的蓝布衫往下淌，却固执地守着咕嘟冒泡的汤。那晚我们分食的汤里，有雨水的咸涩，也有奶奶掌心的温度。

中考前夜，我把装着绿豆汤的保温桶放在玄关。晨光熹微时，看见奶奶坐在藤椅上摇晃，膝头摊着本泛黄的《食经》，书页间夹着当年教我熬汤的竹签。她用缺了口的瓷勺搅动汤面，看冰晶在杯壁凝成蜿蜒的小溪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我们称为"手艺"的东西，不过是把时光熬成糖，把等待写成诗。

此刻我端起青瓷碗，看晨光穿过窗棂，在汤面洒下细碎的金箔。奶奶说绿豆汤要趁热喝才最甜，可我知道，真正甜的，是那些在等待中学会的耐心，是岁月沉淀出的清甜，是时光在砂锅里煨出的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