细雨斜斜地打在井沿青苔上，农夫老张蹲在井台边修补渔网。忽然，井底传来细碎的响动，一只碧玉般的青蛙从淤泥里探出头来，浑身的斑纹在雨光中泛着幽幽绿意。

井底世界如同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，青灰的淤泥铺展到三尺见方，几株野草在潮湿中摇曳。这只新来的井蛙起初还好奇地触碰井壁的苔藓，很快就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固定了活动范围——东边那块凸起的青石是观察日出的最佳位置，西边的水洼能折射出整个井天的倒影，而正北那根歪斜的枯枝，总会在正午时分投下细长的阴影。

"小友可知这井外还有天地？"老张提着竹篮靠近时，井蛙正用后腿蹬着井沿，前爪扒着苔藓。老张的竹篮里盛着刚摘的桑葚，紫红玛瑙般的果实映得他眼角笑纹更深，"去年我救过一只断腿的青蛙，它告诉我井外有会唱歌的稻田，有能映出彩虹的河流。"

井蛙的绿眼睛瞪得滚圆，它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真正的天空。那些被井壁切割成菱形的光斑，不过是阳光穿过石缝的偶然；井口投下的那抹蓝，不过是云絮掠过时偶然的投影。它用前爪扒拉着井沿，发现石缝里嵌着几粒金黄的稻谷，那是去年暴雨冲进井里时留下的残存。

老张教它辨认云朵的形状："看那朵像不像老张家的草垛？"井蛙踮起后腿，发现被井口局限的视野里，云絮永远在方寸之间翻滚，而井外世界才能让云朵舒展成流动的棉絮。当夕阳将最后一缕金线抛向井口，井蛙突然明白，自己所谓的"天空"，不过是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方孔。

暴雨突至的夜晚，井蛙第一次在雷鸣中震颤。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，它看见井口被狂风撕扯成巨大的漩涡，无数碎光从裂缝中倾泻而下。那不是它熟悉的青石与苔藓，而是老张讲述过的星河，是稻田里起伏的银浪，是山峦间奔涌的云海。雨滴顺着井壁滑落，在它眼前折射出万千道彩虹，每一道都连接着井外未曾谋面的世界。

当老张再次出现时，井蛙已经能准确说出东边三株野草的间距，能分辨不同时间雨水冲刷井壁的纹路。它不再满足于在方寸之间转圈，而是常常贴着井壁等待，捕捉那些从裂缝中渗入的光与风。某个清晨，井蛙突然发现井沿多了一株嫩绿的蒲公英，绒毛在微风中轻轻颤动，像是要乘着第一缕阳光飞向远方。

老张离开那日，井蛙在井底种下了第一颗稻谷。当金黄的稻穗在井口摇曳时，它终于明白：真正的天空不在井口方寸之间，而在不断突破局限的勇气里。那些被井壁挡住的风景，需要用跳跃的姿态去丈量，用探索的欲望去感知。

暮春时节，井蛙的孩子们开始学着用后腿蹬踏井沿。当它们第一次跃出井口，看见满目青翠的田野时，老张正在井台边给新补的渔网系上麻绳。井蛙们排成队，沿着老张的竹篮轨迹蹦跳，将井底培育的稻种撒向更广阔的天地。井口的水洼倒映着七色云霞，而井蛙们终于懂得，真正的天空永远在下一片水洼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