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总是慵懒的，老槐树荫下蜷着一只灰白相间的狸花猫。它叫阿墨，是村口豆腐坊王婶捡回来的弃婴，右耳缺了个豁口，左前爪有块月牙形的疤痕。每当蝉鸣声穿透层层叠叠的槐叶，阿墨就会竖起尖尖的耳朵，在斑驳的光影里捕捉远处传来的猫叫。

那是个暴雨将至的黄昏，阿墨在田埂边追逐着漏网的麻雀。突然，轰隆隆的雷声震得稻穗簌簌发抖，它被卷进泥泞的水沟。浑浊的雨水灌进喉咙，后腿被尖锐的石头划得鲜血淋漓。当它挣扎着爬上岸时，天边已炸开大块的晚霞，泥水混着雨水在它身上结成冰冷的痂。

"小可怜..."豆腐坊飘来的香气里，王婶端着木盆蹲在田埂旁。阿墨警惕地后退，却撞上盆沿，沾满豆渣的木勺突然被温暖的掌心托住。王婶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揉着它流血的爪子，灶膛里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，映得老人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。

阿墨开始学会在深夜潜入豆腐坊后院，用沾着豆汁的爪子叩击木窗。王婶总会在案板前停下手里的活计，将熬好的鱼汤分成两碗。月光漫过青石台阶时，阿墨会蜷在磨豆机的阴影里，看老人用缺口的瓷碗给自己喂食。有时它故意打翻木盆，看老人佝偻着腰收拾残局，那佝偻的背影总让我想起村口歪脖子槐树的姿态。

深秋的某个清晨，阿墨在晒谷场发现半截折断的捕兽夹。铁锈斑驳的金属片上还挂着暗红的血渍，它记得这是隔壁李家被偷走的三花猫。当它叼着捕兽夹回到豆腐坊时，王婶正把最后一块豆腐压进石模。"你救了它..."老人颤抖着抚摸阿墨受伤的耳朵，晨光穿过窗棂，在它身上织出细碎的金网。

腊月里村里来了戏班子，红绸子挂满老槐树。阿墨蹲在后台的布景箱后，看小旦水袖翻飞，听老生咿咿呀呀的唱腔。突然有人掀开箱盖，它的尾巴被铁链缠住，脚踝还套着新上的项圈。当它挣扎着扑向铁笼时，王婶举着火把冲进人群，发间银丝在火光中像飘扬的旌旗。

三个月后，我在村口遇见拄拐杖的王婶。她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条的纸箱，阿墨正趴在箱盖上打盹，右耳的豁口被细心地缝上了细线。"它被城里人接走了。"老人笑着揉揉阿墨的脑袋，阳光穿过她指缝，在青石板上洒下跳动的光斑。纸箱里躺着半块没吃完的豆干，油渍在红布上晕开小小的月亮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豆腐坊旧址，总能听见风穿过老槐树的呜咽。那些被雨水冲刷的爪印，那些沾着豆渣的月光，还有老人佝偻着背揉猫的剪影，都化作春泥滋养着这片土地。阿墨走后，王婶在晒谷场埋了块小石碑，碑上刻着"墨影"二字，旁边野猫出没的草丛里，不知何时冒出了几株嫩绿的豆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