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初散时，远山像浸在乳白色绸缎里的墨玉，层叠的峰峦在云气中若隐若现。山脚下蜿蜒的溪流泛着粼粼波光，几片枫叶打着旋儿飘落水面，惊醒了沉睡的卵石。我站在老槐树下，望着山间浮动的云海与脚下斑驳的苔痕，忽然想起那个总爱拄着竹杖的爷爷，他布满老茧的手曾在这里为我指认过每一株会开蓝花的野菊。

沿着青石板路往山腰走，松针踩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半山腰的茶寮飘来新炒的龙井香，老板娘说这茶是采了三十年老枞的树芽。我望着茶碗里舒展的叶片，恍惚看见爷爷在灶台前熬药的身影。他总说山里的草木都是药引子，采药时必定带着黄铜药秤，称量时连风声的重量都要算进去。记得那年我高烧不退，他背着我在晨雾中穿行，露水浸透的草药在竹篓里沙沙作响，直到夕阳把他的白发染成金色。

转过山坳，豁然出现一片金黄的梯田。田垄间立着几座石雕，是村中老人用三年时间凿成的二十四节气图。春分时节的燕子衔泥、芒种日头下的水车、秋分时分的稻穗，每个节气都刻着细密的纹路。我蹲下身抚摸"霜降"那尊石像，指尖触到凹凸的刻痕，忽然听见爷爷用方言念叨："老祖宗的节气是活的，得用心记。"他教我辨认北斗七星时，总说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稻穗是连在一起的，顺应四时的作物才能结出饱满的果实。

行至半山亭，遇见几位背着竹篓的采药人。他们腰间系着褪色的蓝布带，竹篓里装着紫苏、鱼腥草和未开的金银花。领头的张伯递给我一片薄荷叶："后生仔，这叶子能解暑，晒干装枕头助眠。"我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我的手，掌心全是采药留下的茧子。他最后教我背的方子，竟和石雕上的"大雪"节气药方一模一样。

暮色渐浓时，山风卷起草叶沙沙作响。我站在观景台远眺，云海已漫过山脊，像给群山披上流动的纱衣。茶寮的灯笼次第亮起，暖黄的光晕在雾气中晕染开来，恍惚间与记忆中的油灯重叠。那些在山间穿行的晨昏，那些被草药香浸润的岁月，原来早已化作石缝间的青苔，在时光里默默生长。山脚下归家的鸟群掠过枫林，翅膀拍打声惊起几片羽毛，轻轻落在我的肩头，像爷爷最后一次为我掖被角时，飘落的白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