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，蝉鸣声裹挟着暑气从窗外涌进来。我至今记得自己蜷缩在幼儿园午休的垫子上，听着头顶吊扇咯吱转动的声音，后背的校服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。当老师转身去整理被风吹乱的教具时，我慌忙抓起枕巾往腰间按，却不知自己早已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，让温热的水流顺着大腿内侧蜿蜒而下。

湿漉漉的棉裤像块浸透的抹布，把我的小腿裹得发沉。我屏住呼吸数着老师离开的步数，直到看见她踮脚取下挂在门框上的小黄鸭挂件。那是上周我画了半个月的蜡笔画，用四十二种颜色涂成的生日礼物。此刻小黄鸭的塑料眼珠正倒映着窗外的梧桐树影，像两个惊恐的圆点。

那天傍晚的家长会成了全班的焦点。母亲穿着墨绿色旗袍站在教室后排，鬓角新烫的卷发垂下来，轻轻遮住眼角细密的皱纹。当老师递给她印着卡通图案的尿不湿时，我看见她耳尖泛起薄红，像被夕阳染红的枫叶。回家的路上，母亲始终把装着备用裤子的布袋夹在腋下，而我盯着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半截小腿，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，像枚小小的船锚。

真正让我学会与"意外"和解的，是那个飘着槐花香的秋晨。体育课上老师教我们练习跳房子，我蹲在画着"小房子"的方格前，突然发现运动裤的裤脚正在渗出细密的水珠。原来连续三天的暴雨让地下室发霉，我不得不穿着那件洗得发硬的旧衣服上学。当其他孩子嬉笑着看我笨拙地跳跃时，我蹲下来系紧松开的鞋带，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："每个生命都是带着裂缝生长的瓷器。"

现在每当我经过幼儿园旧址，总能看见那棵歪脖子槐树在风中摇晃。树皮上布满的沟壑像极了当年我攥着裤裆发抖的手指。上周整理旧物时，那个装着尿不湿的布袋从箱底滑落，袋底还粘着片干枯的槐花瓣。母亲在电话里说，她终于把那幅画小黄鸭的蜡笔画裱了起来，画框边角处用金粉写着："成长是学会与不完美和解"。

暮色中的蝉鸣依旧喧嚣，但我知道那些曾经让我羞耻的"意外"，早已化作生命年轮里温柔的纹路。就像此刻我坐在书桌前写作，窗台上那盆绿萝正从裂缝中探出新的嫩芽，叶尖还沾着昨夜雨水留下的银亮痕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