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，我蜷缩在暖气片旁，看着玻璃窗上凝结的冰花。母亲端着热气腾腾的豆浆推门进来，围裙上沾着面粉的褶皱里还藏着昨夜揉面时的温度。她转身时，我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被冻得发紫，那是去年冬天在菜市场帮摊主搬白菜留下的旧伤。

七点二十分，校门口的梧桐树刚褪去夜色。王小雨把毛茸茸的羊绒围巾绕在我脖子上，深蓝色校服袖口蹭着我冻红的耳垂。"昨天数学课你打喷嚏把演算纸喷湿了，我妈妈连夜帮你抄了一遍。"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晨光里飘散，像朵不肯融化的云。我摸到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草稿纸，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何辅助线还带着她的橡皮屑。

教室第三排的阳光总是格外慷慨。李老师把保温杯推到我面前时，杯底磕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。这位总把粉笔灰染成银发的数学老师，此刻正用戴着老花镜的右眼凝视着我草稿纸上的辅助线。"去年你父亲住院时，我在医院走廊见过你画满公式的缴费单。"她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面，"辅助线不仅是解题的钥匙，更是支撑我们前行的隐形的锚。"窗外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起，抖落的羽毛落在我摊开的课本上，像片会呼吸的羽毛。

放学时暴雨突至，教学楼拐角处聚集着避雨的人群。陈昊撑开的黑伞下，我看见他校服裤脚被雨水浸透的深色痕迹。"我奶奶说，淋雨会着凉。"他把伞柄塞进我手里，自己却缩在墙根下，单薄的肩膀在雨幕中像片随时会被吹走的落叶。直到保安大叔撑着大伞赶来，我们才看见他湿透的鞋底正悄悄勾着半块巧克力——那是他藏在书包夹层里的，说是要分给淋雨的同学。

暮色中的公交站牌亮起暖黄灯光时，我忽然想起母亲那道冻伤的指节。她总说冬天要穿三层袜子才暖和，可自己却常年穿着单鞋在菜场穿梭。或许温暖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，就像那天在数学课上，李老师握着我的手画辅助线时，我触到了她掌心深浅交错的纹路——那是几十年粉笔生涯刻下的年轮，也是无数个深夜备课留下的温度。

路灯次第亮起，车流在柏油路上蜿蜒成光河。我摸了摸书包侧袋里那张被体温烘得发烫的草稿纸，几何图形间还夹着王小雨的橡皮屑、陈昊偷偷塞的巧克力纸，以及李老师粉笔灰染成的银色短句："每个解不出的方程，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。"夜风掠过耳际，带着远处菜场飘来的萝卜炖排骨香，混着早春未散的寒意，竟也酿出几分温热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