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，街道已浸在淡金色的光晕里。柏油路面被朝阳烫出细密的波纹，像撒了一把碎钻在青石板路上流淌。我踩着光斑往校门口走，书包带子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夹层里那张泛黄的旧照片——上面是爷爷蹲在田埂边，手里攥着几粒金黄的稻种。

记得八岁那年暑假，爷爷总在清晨五点把我拽起来。我们沿着村口的石板路慢跑，露水沾湿了布鞋。他教我辨认不同形状的露珠："圆的像月亮，弯的像镰刀，尖的像绣花针。"那时我总以为阳光是天空的糖浆，能黏住飘过的蒲公英，能晒暖晒蔫的野莓。爷爷在田垄间弯腰时，后背的汗珠会折射出七种颜色，像把彩虹揉碎了洒在土里。

十三岁那年冬天，我第一次独自走夜路去镇上买煤。煤油灯在暗处摇晃，忽然瞥见墙根有团跃动的光斑。蹲下来才发现是几只萤火虫聚在枯叶堆里，翅膀上沾着细碎的星光。我伸手想接住那点微光，却惊飞了它们。后来在作文里写"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"，班主任却批注："少些破碎，多些温暖。"

十七岁搬到新城市，住在三十层高的公寓。每天清晨被电梯叮咚声吵醒，透过玻璃窗看见楼下的梧桐树。有次暴雨后，积水倒映着七十二层楼的棱角，阳光穿透云层时，整条街道突然变成流动的琥珀。我在便利店买关东煮，店员阿姨递给我纸巾："姑娘，你的刘海沾到水珠啦。"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
去年深秋回乡，发现村口老槐树被雷劈断了半边。爷爷坐在树桩上刻字，刻刀在木纹间游走，像在书写时光的年轮。他说："树倒后光进来了，庄稼长得比从前更旺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阳光，原是土地在裂缝里种下的星子。

此刻站在校门口，阳光正爬上教学楼的红砖墙。风经过操场时，翻动起无数张写满字迹的纸飞机，有的坠在花坛边，有的飞向云朵。我摸了摸书包里那张照片，爷爷的后背已佝偻成问号，但照片边缘还留着当年我打翻的麦芽糖渍。原来所有被阳光亲吻过的事物，都会在记忆里结出透明的糖霜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看见斜对面的奶茶店亮起暖黄的灯。玻璃橱窗映出我晃动的影子，和无数个在光里跋涉的影子重叠。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某种光亮，就像种子永远向着地心引力生长，就像蒲公英永远朝着风的方向飘远。而那些途经我们生命的阳光，终会在某个清晨，化作露珠滚进泥土，长成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