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正文）

清晨六点的闹钟总会准时响起，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按，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空气。父亲已经站在厨房里，蒸锅的雾气氤氲着他微驼的背影，像极了小时候他背我上学时弓起的弧度。案板上切菜的节奏与心跳声渐渐重合，油锅里爆裂的声响里，我忽然发现父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。

初中那年冬天特别冷，我发着高烧蜷缩在被窝里，额头滚烫得能煎熟鸡蛋。父亲用酒精棉球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掌心，自己却把手冻得通红。深夜被咳嗽声惊醒时，总能看到他蜷在沙发里打盹，膝盖上摊着翻烂的《古汉语词典》，书页间夹着我的月考卷子，红笔标注的错题旁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。有次我偷偷掀开被角，发现他脚边堆着六个暖水袋，最外层还裹着旧毛衣——那是他年轻时当兵留下的行军被。

高考前夜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，我揉着发涩的眼睛抬头，父亲正用棉签蘸着温热的蜂蜜水涂抹我的喉咙。他左手扶着书桌，右手悬在半空随时准备扶住我摇晃的肩膀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。书架上那摞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被他用红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，每道错题旁都标注着"小满需注意"的温馨提醒。晨光初现时，他悄悄把退烧贴换成普通创可贴，说是怕我嫌麻烦。

大学录取通知书抵达那天，父亲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了整整三个小时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，脚边放着用蛇皮袋捆扎的竹编箩筐，里面装着晒干的板栗和腌制的香椿。火车进站时，他佝偻着背跑过滚烫的水泥地，右手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，左手紧紧护着装录取通知书的信封。直到列车缓缓启动，他才掏出怀表看时间，表盘玻璃裂痕蛛网般延伸，像极了他眼角细密的纹路。

此刻站在大学宿舍阳台上，望着楼下父亲与邻居们围坐在石桌旁打牌的身影，暮色中的剪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。他依然保持着当年背我上学时的习惯，左手虚搭在肩头随时准备搀扶跌倒的人，只是鬓角的白发在风中翻飞如雪。手机屏幕亮起，是父亲发来的消息："宿舍空调记得开26度，你妈炖的莲藕汤在保温桶里。"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清晰，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在灶台前忙碌到天明的背影，看见他深夜伏案批改作业时，台灯在稿纸上投下的温暖光圈。

父爱从来不是惊涛骇浪，而是细水长流的浸润。它藏在清晨厨房升腾的雾气里，在深夜书桌旁无声的守候中，在跨越千里的视频通话里，化作视频通话时永远调到最大音量的背景音乐，那是他听不懂的流行歌曲，却甘愿作为传递思念的载体。那些被岁月磨砺得温润如玉的细节，那些在时光长河里愈发清晰的爱意，最终都沉淀为生命中最坚实的底色。就像此刻父亲手中的那副扑克牌，每张都印着岁月的痕迹，却依然在晚风里翻飞出最动人的弧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