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里，老槐树的影子在院墙上摇晃。我总爱趴在窗边看外婆坐在竹椅上择菜，青瓷盆里的黄瓜翠得能滴下水来，她布满皱纹的手捻着菜梗，像在翻阅一本泛黄的相册。那时我尚不懂，这份看似寻常的劳作里，藏着怎样绵长的牵挂。

记得初三那年深秋，我因数学竞赛连续失利躲在房间哭。母亲轻轻推开门，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芋头汤。"你爸在工地摔断腿那会儿，也是这样整宿整宿地哭。"她舀起一勺汤吹凉，汤面上浮着的油花像片片云霞，"后来发现汤里加的党参能补气，他就把剩下的芋头晒干，说是存着给你补脑。"我捧着粗陶碗，看母亲眼角的细纹在蒸汽中模糊成一片，突然想起她年轻时也是这样捧着父亲熬的鱼汤，在月光下等他下班。

那年除夕的雪落得特别早。父亲拄着拐杖从工地回来，军大衣上沾满水泥点，却坚持要给刚上初中的表弟买新书包。表弟把旧书包顶在头上扮成人偶，父亲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。深夜里我起身上厕所，看见父亲蜷在沙发角落，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拆开新书包的包装袋，把表弟的旧书包仔细叠好，压在枕头底下。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照着他手背上突起的骨节，像座微缩的雪山。

高考前夜暴雨倾盆，我发着高烧写模拟卷。母亲冒雨买药时，邻居王婶硬要跟着去。两个女人在雨里跑成两道 zigzag 线，塑料袋里的退烧药和体温计滚落在泥水里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天母亲特意绕路去了医院，她握着输液管的手抖得厉害，却把最后半支退烧药给了我，自己靠在走廊长椅上，就着路灯吞下两片止疼片。

如今我已离开故乡五年。每次视频通话，外婆总要把新腌的雪里蕻装进保温箱，说"城里买的哪有自家的香"。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翻出母亲年轻时的日记本，泛黄纸页上写着："1998年6月15日，今天给儿子织完第一件毛衣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但他说比商店买的暖和。"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恍惚又看见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，踮着脚往母亲围裙口袋里塞苹果，阳光穿过叶隙在她睫毛上跳跃。

亲情是暗夜里永不熄灭的灯。它化作母亲保温杯里永远温热的红枣茶，变成父亲工具箱里那把磨得发亮的螺丝刀，凝成外婆晒在竹匾上的桂花米糕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春日的蒲公英，乘着时光的风飘过岁月长河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又轻轻落回我们掌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