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，我蹲在老槐树下捡拾最后几片枯叶。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落进我的掌心，却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秋天。树冠间漏下的阳光碎成细碎的金箔，照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成一条通往过去的路。

记得九岁那年的槐花雨。爷爷总在清明后第一个满月时爬上这棵歪脖子槐树，用竹竿敲落枝头的花苞。我踮着脚数他摘下的第十七朵，花瓣簌簌落在粗布围裙上，像撒了把星星。他教我蒸槐花饼时，蒸汽会从土灶的缝隙钻出来，在晨光里织成朦胧的纱帐。那时我总以为，槐花的香气能永远把爷爷的咳嗽声盖过。

去年深冬的某个清晨，我发现爷爷的藤椅空了。他蜷在墙角睡得比往常更沉，枯瘦的手还攥着半块发硬的槐花饼。护士说癌细胞已经转移，可他执意要等槐花开。我在他枕边发现未完成的诗稿，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写着："槐花落满青石阶，爷爷还在蒸花糕"。墨迹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云团。

葬礼那天下着细雨。我蹲在老槐树下整理遗物，从褪色的帆布包底翻出个铁皮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槐花饼，每个都用油纸裹着，贴着泛黄的标签："2020.4.15，小满蒸的"。最底下压着张诊断书，日期是去年立夏。雨滴顺着树干滑落，打湿了我眼角的泪，也打湿了盒盖上"给小满的春天"六个字。

此刻我坐在飘窗前，看新抽的嫩芽在风中摇晃。老槐树的根系在地下默默生长，把那些未完成的春天缠绕成春天的形状。厨房飘来熟悉的槐花香，我学着爷爷的样子揉面，面团里裹着去年秋天收的槐花。蒸汽升腾时，我仿佛看见他站在雾气里微笑，白发被阳光镀成银色，手里还攥着那根敲落槐花的竹竿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端出第一笼槐花饼。金黄的饼面上绽开细密的花纹，像爷爷手背上的老年斑，又像树皮皲裂的纹路。咬破酥脆的外皮，花瓣的清香混着麦香在齿间绽放，恍惚间又听见竹竿敲打枝桠的脆响，混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。窗外的槐花不知何时开了，细碎的花瓣乘着晚风飘进来，轻轻落在刚出炉的饼上。

夜色吞没最后一缕炊烟时，我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。就像老槐树年复一年落叶，来年春天又会发新芽；就像爷爷把春天装进每个槐花饼，让记忆在岁月里慢慢发酵。生命或许如槐花般短暂，但只要有人记得，那些飘落的瞬间就能在某个清晨重新绽放。